【杜方】百姓苦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曾经的方孟韦很不喜欢这首诗。
张养浩的这首《山坡羊》就好像预言一样，在几百年前便写出了现在的这个世道。
而现在，杜见锋对这首诗岂止是不喜欢。
那简直就是厌恶。
方孟韦乖巧地靠在杜见锋怀里，嘴里带着化不去的哭腔，轻哼着温软的沪侬小调。
杜见锋环着方孟韦的腰，把自己的下巴抵在方孟韦松软的头发上，时不时把脑袋埋在方孟韦的肩上，强忍着把方孟韦摁倒在床上冲着他大喊“别哭”的冲动。
杜见锋到现在都记得很清楚，那一天，崔中石死了。
方孟韦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水雾弥漫，泪珠断线一般，拦都拦不住。
杜见锋自认是个粗人，算得上张口闭口各种国骂。曾经被手下背地里吐槽“可止小儿夜哭”的杜旅座，此时在方孟韦面前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毕竟，有谁能舍得用国骂招呼自家媳妇儿呢。
所以杜见锋想破了脑袋，最终也只能轻拍方孟韦腰间的软肉让他冷静。
不过现在不用了。杜见锋叹了口气，靠在冰冷的石头上抬起头看天——北平的天灰蒙蒙的，雨将下不下，大朵大朵乌色的云彩攒聚着，甚至透不出一丝光亮来。
杜见锋把方孟敖从台湾寄来的信放在地上。他不想读这封信，不想让方孟韦知道信上的内容。
无非就是台湾那点儿事。杜见锋想。让孟韦知道了白担心。
方孟敖见杜见锋时的第一印象就是大写的嫌弃。
当时，方步亭和谢培东被谢木兰何孝钰程小云乃至崔中石一通洗脑之后终于接受了方孟韦出柜的事实并在中秋节的前一天提出了要见见杜见锋的意愿。
对此，杜见锋很忐忑，很不安。
妈呀要见老丈人了这要是万一一个没崩住骂人怎么办。
方孟韦抱着枕头坐在床上，看着在房间里团团转的杜见锋，分外鄙视：“我人都是你的了我爸跟我姑爹反对有什么用吗？”
“可万一呢！”一向宠辱不惊的杜旅座急得跳脚，“万一你爸跟你姑爹瞧不上我不让你跟我在一块儿要给你找个更好的怎么办！”
方孟韦想了想，觉得这样的杜见锋难得一见，于是脸上一个大写的冷漠：“哦，原来在旅座心里我方孟韦的心有那么大吗？”
“卧槽！”杜见锋一急，差点没给方孟韦跪下，“孟韦老子错了！”
“……见锋，商量个事儿。”
“孟韦你说！”杜见锋把胸口拍得直响，“你说什么老子做什么！”
“嗯……明儿去我家，咱能不说‘老子’和‘卧槽’吗？”
“孟韦你放心！”杜见锋信誓旦旦，“我要是说了我就去睡沙发！”
结果中秋那天晚上，杜见锋还真的去睡了沙发。
因为方孟敖。
难得回一趟家的方孟敖在中秋前的一个晚上做足了心里建设与各种暗示，一遍一遍地告诫自己不能在中秋佳节阖家欢乐的时间发脾气。
可是他憋不住啊。
方孟敖自认是个思想开放的大哥，至少在得知自家弟弟出柜的时候他并不太反对。
对，我家弟弟喜欢就好。万年弟控方孟敖曾经这样催眠自己。
但这不妨碍他看杜见锋不顺眼啊。
杜见锋那张脸就不是个会疼人的样子。资深弟控方孟敖觉得，自家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弟弟，真的是被猪拱了。
是以，在方家难得一见的家宴上，方孟敖从语言到行动向杜见锋真切展现了什么叫做嫌弃。
杜见锋忍了又忍，告诉自己是可忍孰不可忍叔能忍婶不能忍，但最终还是忍无可忍：“娘的想打架是吧！来啊！当老子怕你啊！”
方孟韦绝望的捂住了脸，无力地为杜见锋申辩：“那什么……爸、姑爹……见锋他……他平常不是这样的真的……”
杜见锋依旧靠在那块石头上，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脑袋空空，无话可说。
一个夏天，一个杜见锋记忆深刻的夏天。
那个夏天，谢家的木兰花凋零了。
方孟韦曾经一门心思想要把那朵花摘下来藏着，这一点让杜见锋怎么想怎么吃味儿。
可是在那朵花落入泥土的那一刹那，杜见锋抱着搂着那朵花恸哭失声的方孟韦，心底里一丝嫉妒都生不起来。
在心底里，杜见锋还是没有把这小丫头当情敌过啊。
雨最终还是淅淅沥沥下起来了。雨滴不多，却大如黄豆。
杜见锋把方孟敖寄来的信捡了起来，起身跑了几步把信丢进车里。他叹了口气，慢慢走了回去，靠着那块石头坐在地上。
雨渐渐大了起来，打在杜见锋身上，砸得眼睛生疼。
也是这样的一个雨天，杜见锋和方孟韦的分别了。
北平的学生一次又一次罢课让方孟韦心力交瘁，一连三天没睡好觉。
杜见锋那个心疼啊。
可杜见锋他管不到啊。
半月前，身为旅座的杜见锋被扔到军队里跟着大军开拨打仗去了，等他知道北平学生又罢课的时候，人北平的大学早就又开课了。
所以等到杜见锋的副官大吼大叫着“嫂子出事了”的时候，方孟韦已经……下葬了。
“是个学生。”方孟韦的副官说，“是个女大学生，抢了新来警察的枪。六发子弹打中了三个人，副局长……伤的最重。”
杜见锋不喜欢雨。
他和方孟韦分别的那天，绵绵秋雨分隔了天地，见证了一对挚爱的分离永别。杜见锋甚至连方孟韦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
杜见锋喜欢雨。
只有在大雨滂沱的时候他才能不顾一切肆无忌惮的哭出来，为他爱惨了的白月光失声哭出来。雨水会带着泪水一起流走，会渗入土地，带给方孟韦知道。
那天，杜见锋靠在方孟韦冰冷的石制墓碑上，淋了一夜的雨。
兴亦苦，亡亦苦。万里潼关无作古，天下宫阙皆为土。
战亦苦，和亦苦。谁人可做江山复？挚爱黄泉勿相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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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么就那么管不住我的手呢……
我写这俩一个在大陆一个在台湾不好吗……
我咋就那么作呢……
以及最后两段词改编自张养浩《山坡羊·潼关怀古》。